發「壞孩子」通知的另一種選擇

教書第一年的時候,我碰到一個似乎不知道上課時該有什麼行為的學生,我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很負面、滿懷怒氣、對我毫不尊重,對同學更是十足的冷酷。我當實習老師時從沒碰過這種情況,所以既沒經驗、訓練也不足,沒辦法照我希望的那樣用專業的架式來應付。於是我求助比較有經驗的同事,有一位女老師教社會研究已經二十多年,我說明問題,把那學生的幾則奇聞講給她聽,她給了這個建議算是回答：「我會寄約束通知單（cinch notice）到那個小壞蛋家裡。」

從她的表情和口氣判斷,我想她大概幫不了我什麼忙,但我很好奇什麼是約束通知單。於是我問了。她告訴我說,那是一張全學區通用的格式,當學生表現很差的時候,老師就發出這張通知單。她補充說：「在工作間裡有一大堆。」我問：「它真的叫約束通知單嗎？」她說：「不是,學區稱之為『警告單』,但我們認為『約束通知單』更貼切,所以大家都這樣用。」雖然我對用語還是有點搞不清楚,但因為不想在同事面前一副蠢笨的模樣,我謝過她,不再多問。

然後我趕緊去查字典cinch 是什麼意思,字典上說是：「以收縮來拉緊某事物」,一幅畫面立即浮現我腦海——我那位教社會研究的同事將套索圈在她一位學生的脖子上,然後慢慢拉緊。那樣做應該可以解決問題,應該可以把那個「小壞蛋」給糾正過來。我的下一步就是到老師的工作間,看看那張表格長什麼樣子。上頭列了至少十項負面行為,包括「態度不良」,每一項前面都有一個小方格,所以老師只要在上面打勾就行了。萬一有清單上沒列出來的負面行為,還有「其他」的空白欄可自行填寫。表格是三聯單,一張寄到學生家,一張給副校長,一張由老師保存。我看了只有搖頭,真不知寄一張這麼彆扭的表格出去,怎可能會獲得行為改善的結果。

幾天之後我得知學生對這整件事情的看法。當我發現教師休息室是校園裡毒性最強的地方以後,我就開始每天在我的教室吃午餐。既然我要待在教室裡就索性宣布,所有的學生都可以在午餐時間利用教室,不管什麼原因——補考、寫作業、吃午餐和朋友聊天、睡覺,都可以。結果很多學生接受我的建議來利用教室,讓我很高興。

有一天午餐時間,兩名學生進來寫他們的數學作業,下一堂必須交,其中一名還沒寫完,因為有兩題他解不出來。他的好哥兒們是個數學鬼才,主動要幫他。他們很有禮貌地跟我保證他們不是在作弊,只是有一位在教另一位怎麼解題。我說沒有問題,於是他們在滿靠近我的地方找了兩個座位坐下來,開始算他們的數學題。

解完數學題以後,他們的對話轉到別的事情上,有一個說：「真衰,昨天晚上差點被罵。金默老師竟然寄了一張『壞孩子通知單』到我家,害我被念了一整個晚上。」另一位回答：「你只有一張算運氣好了,我同一天收到兩張——金默老師給我一張（想必他寄出一堆）,還有一張是艾金森老師寄的。我爸媽氣炸了,罰我下兩個週末禁足。」我沒有在偷聽喔,而是沒辦法不聽。那真的會讓人覺得很衰,有「約束通知單」這種東西真是夠糟的,還有什麼比這更糟的嗎？

我望著這兩位真的很不錯的孩子,說：「請告訴我,學校其實並沒有這種叫『壞孩子通知單』的東西。」他們都笑了,有一位告訴我：「喔,那是我們這樣叫啦,老師都叫它『約束通知單』。」雖然我明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我還是必須問：「那你們為什麼叫它『壞孩子通知單』呢？」回答是：「因為你是個壞孩子的時候才會被發那張單子。」接下來我問了一個問題——完全曝露出我這菜鳥老師有多天真又理想化：「那麼當你們做得好的時候,老師會寄什麼通知單到你們家？」他們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可能心裡在想這個老師打哪個星球來的？但是他們太有禮貌不敢直接問。他們的回答一點都不意外：「什麼都沒有。」

鐘響了,兩名學生去上他們的數學課,我走到門口迎接下一堂課的學生。「壞孩子通知單」在我腦海揮之不去,不只那天接下來所有時間,還有之後連續好幾天,我都在想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我們有一張認定負面行為的表格（還印了好幾千張）,正面行為的認可卻什麼表格也沒有。或許我很天真、或許我太理想化,但是,常識和邏輯告訴我,當孩子做了好的事情,我們要予以認可。你應該還記得,本書開頭幾頁我寫到一個老師的主要責任,是把學生最好的一面帶出來。最有效的方式之一：抓住孩子做好事的時候。

又過了幾天,我跟校長約時間,要和他一起討論「警告單／約束通知單」的事。我把幾天前午餐時間在教室裡那兩個男學生的對話講給他聽,然後問他曉不曉得學生都管它叫作「壞孩子通知單」。他微笑地說：「不,我不曉得,但這名稱適合,如果他們做了不該做的事,就得到他們該得的。」接著又問我：「你對我們的約束通知單有什麼疑問嗎？在你出生以前,這個學區就用它用到現在了。」我說我無意主張廢除它,我只是想建議或許可以有另一種單子來平衡一下,就是當孩子做得好的時候,予以認可。

從他的表情我猜得出他想講什麼,他說：「那不是我們的工作。孩子們有正確的行為是應該的。本來就期待他們要做到的,不值得額外予以認可。我們的工作是教育他們,不是一直跟他們說他們有多棒,而寵壞他們、溺愛他們。在現實世界裡不是那樣子的。」他接著說,我不是第一個第一年任教而帶著可以使整個教育界變得更好的點子來找他的老師,他說：「你還年輕,太理想化,我欣賞你這點。但是別忘了,你也有點太天真了。等你在這裡教幾年書以後再說吧,你看事情的角度會不同的。」

他還告訴我,學區辦公室絕對不可能支持「浪費錢」的正面行為通知單的點子。他說要發展這種通知單會花太多時間,會太昂貴,反正老師不會去用等等。然後他又說：「如果你覺得有需要自己來做,我不想給你洩氣,你儘管認可你自己的學生,如果你想要那樣做的話。但如果你發展出某種通知單的話,你得自己掏腰包去做。」我想那有什麼問題,畢竟,第一年教書可是有八千四百美元的薪水。

校長的意思是,要做的話,那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下定決心要搞出一套可以幫助我肯定學生正面行為的方法來！那是在還沒有個人電腦、繪圖軟體和雷射印表機的時代,所以我得在學區以外自己找資源。我從廣告單、通訊錄等找到一家公司,然後我就跑去問印製「好孩子通知單」的費用會是多少。所幸,接待我的小姐有一副好心腸,非常喜歡我的計畫。她甚至說：「所有的老師都應該這麼做。」她還知道我打算自掏腰包來印製,所以她保證給我優惠價,而且額外地幫忙我設計完稿。

對「好孩子通知單」的反應

假如我說這小小一張簡單的通知單順利推行,那會是這本書裡最保守的說法了。許多家長和孩子對此反應之激動,每每令我驚奇。顯然這個令人雀躍的小小消息,填補了巨大的需求。我不是說每個人都有這麼好的反應,但是反應極佳的人數之多,足以讓我知道,我碰巧做了一件極有意義的事情,超出我原先所想像。這個小小的肯定如何感動了我的學生和其家人,這方面的感人故事足以寫成三百頁的書。

寄到學生家的第一份通知單,猶歷歷在目。那是給史考特的,他上的課是美國政府,那是他高中最後一學期了。史考特是那種所謂「平庸」的學生,他其實並沒有怎麼用功讀書——很勉強拿到C 的成績,體育不怎麼樣,沒有參與學生自治會,也沒有上台表演過戲劇或音樂。換言之,他在學校並沒有得到很多的認可。不過,他有一個特點讓我注意到了——他的禮貌。他是我所教過最有禮貌、有禮儀、體貼又友善的學生之一。不論是對我或對他的同學,他都有一種真誠的親切態度,這點讓我十分讚賞。所以當我從印刷公司那裡拿回第一批好孩子通知單時,我就寄了一張給他的家長。我寫的評語大概是這樣：「藉這張簡短的通知單讓您知道,我非常高興也感謝班上有史考特,他的態度和社交技巧真的是他這個年齡非常罕見的。他似乎特別能掌握令別人感覺良好的訣竅。恭喜您教養出這麼好的一個年輕人。期待在畢業典禮上見到您。」

幾天後,我在個人信箱裡發現一張紙條,上面說史考特的母親打電話來找我,要我回電。於是我在上完一天的課以後打電話過去,她接起電話時,我說：「馬洛太太,我是聖卡洛斯高中的伍爾本老師,我給您回電話了。」她說：「噢,伍爾本老師……」然後就哭了出來,好一陣子她才勉強擠出：「老師,請等我一下。」她平撫自己之後,說：「伍爾本老師,你絕對不會知道那張好孩子通知單對史考特、還有對他父親和我來說意義多麼大。」接著她告訴我,那是他四年以來第一次從學校獲得一張正面的報告。她說他以前都是拿「約束通知單」,所以從來沒想到會獲得這樣的肯定。

她還告訴我,她和她丈夫一直特別用心教導史考特和他弟弟要有禮貌,雖然他們很以兩個兒子為榮,但是她常常不免想可能不會有人注意吧。她說,知道他們的努力不是白費「實在太叫人安慰了」。我肯定地跟她說,史考特的社交技能對他一生大有益處,而且說實在的,我從他身上學到一些寶貴的東西呢。她一聽又哭了。

假如你好奇史考特後來怎麼樣,就讓我把故事說完吧。他之所以對學校的事情興趣缺缺,是因為他很清楚他將來要做什麼。他具有卓越的木工技藝,從小他就知道等他高中一畢業,他就要去學製造儲櫃。現在他已經做了好幾年了,他的訂製單排隊排得很長,掙了很多錢,成了家,到現在還是跟以前一樣彬彬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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